秋时节,空气中四处飘散着成熟瓜果香甜的气息。

    水虹穿一袭黑色飘逸的连衣长裙,戴一顶镂空的红色女式宽边休闲帽,走进了京都饭店的大堂。前厅的光线略略昏暗,她只好摘下变色镜,环顾着左侧的咖啡座,寻找着舒丽。她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,看来舒丽不会来得那么早。于是水虹便往商务中心的长途直拨电话台走去。她特地来早一些,就是为了可以在这里往苏州给阿霓打个电话。

    正是星期天的上午,阿霓一定还在睡懒觉呐。

    当她和周由的生活渐渐趋于安定之后,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想念阿霓了。如果不是因为总得顾及老吴的情绪,她真想每个星期都和阿霓在电话里聊上个把钟头。从最近阿霓在电话中传来的笑声中,她感到阿霓脑子里那根原先绷紧的弦已稍稍放松,她的声音有了弹性和活力,身体和心情都已经明显好转。前两个星期,阿霓在电话中告诉她,她已经接到了高中的录取通知书,开学以后,她就是高一的学生了。爸爸还答应给她买一台微机,让她好好学习英语。暑假里白叔叔还带她到上海去观摩了一次时装博览会,她觉得南浦大桥真的很漂亮,远看就像一条飘在黄浦江上空的霓虹……阿霓每次都跟她说个没完,临到最后,就问她什么时候回苏州去看她,说她真想跟妈妈一起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。阿霓似乎一次比一次更迫切地追问着她究竟在什么地方打电话,是在广州?深圳?海口?还是**?使水虹支支吾吾地觉得难堪。她爱女儿,但她的爱已失去了表达的方式;她既不能坦率地对阿霓说真话、又不能坦然地向阿霓继续她的谎言。这也是她虽然日夜思念着阿霓,却又无法经常给她打电话的原因。

    幸福和痛苦常常像一对孪生姐妹,将在漫长的岁月里同生共处。水虹只能将这拌着蜂蜜的苦瓜吞咽,等待着时间慢慢将它们沉淀过滤了……

    话筒那一端的铃声响了很久,迟迟没有人接。

    水虹失望地放下了话筒,未等转身,帽子却无风自落,背后传来一阵舒丽开心的笑声。

    “……好哇,偷偷躲在这里,跟谁说悄悄话呢?”

    水虹一见舒丽,眼里掠过喜悦的神情,几天不见,还真的怪想她的。她接过舒丽手中的帽子,重新戴上了,又小心地将帽檐压低。“除了阿霓还有谁啊?可惜家里一个人没有……”水虹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“我说,你们家也该安一台长途直拨电话了吧,要不也太不方便了。”舒丽说。“比如说今天,斯密思先生刚才来电话说,他有点急事,要推迟半小时到,我又没法通知你,怕你等不到就溜了,只好赶过来先陪着你……”

    水虹发现舒丽今天一身素洁的白裙,妆也化得很淡,显得格外清爽。舒丽的着装风格,好像也慢慢变得高雅起来。她摇摇头说:“你是知道的,周由不喜欢电话,他最好谁都找不着他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回到前厅,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,各人要了一杯咖啡。

    舒丽急急说:“斯密思先生说,他已经等了那么久,再过几个星期,他就要回国了,所以他一定想约你见一面,谈谈你的那部书稿……我,也是情面难却……”

    水虹搅动着杯中的小勺说:“稿子我带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他还对我说,他在中国半年多时间,直到那次画展,才发现中国的知识妇女中,原来还真有像你这样美的女人……”

    水虹微微一笑,说:“那天我就同他谈了几分钟,如果不是你事先主动向他介绍,他怎么会知道我?丽丽,你这个鬼精灵,你是不是把他夸奖你的话,都移植到我头上啦?”

    “看你说的,怎么会呢。我看他是真的很崇拜你,见了一面就被你迷住了……嗳,周由这几天干嘛呢?”舒丽笑着转移了话题。

    “他在开始构思一组系列组画,这几天又弄得神魂颠倒的……”

    舒丽打开坤包,取出一盒绿色的“圣罗兰”烟,自己点上了,说:“好啦,说点儿正经的,我一直在想,等再卖掉一些画,钱筹得差不多,你们也该买一套宽敞些的大房子了,对吧……”

    水虹点头说:“我们现在住的房子,产权不归周由,从长远说,是得买一所房子。不过,我其实倒挺喜欢那个安静的地方的,房子小点儿,容易收拾,还省心呐。只是,周由现在正是创作的高峰期,他必须得有一间大画室,我看他在那小屋子里作画,真是挺受罪的,有时候恨不得跳到窗外去观察画面效果……”

    “假如我帮你物色房子,你不会反对吧?”

    “过日子我能将就,可画室没法将就。丽丽,这方面你比我行,就算是你帮周由的吧,我只好以后再谢你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