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儒醒来的时候只觉周围十分的喧闹，好似有无数人的嘶吼徘徊在耳边，将她从黑暗的深渊中拽回来。
守在她身边的是一位模样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，穿着一身不大合体的红色军衣，小心翼翼的站在床边护着手里的药碗。
身遭大变后又经一场病痛的折磨，谢儒来不及思索自己身在何处，只感到身心俱疲，万念俱灰。她眼神空洞的盯着手里的药碗，许久后才将其送到嘴边。
黑乎乎的药水太过苦涩，可尝到嘴里竟也没了味道，许是不敌心中的苦。
付博宽一个时辰后匆匆到来，见她已经转醒并无大碍后才松了一口气。当他看到谢儒的神情神态时，心中大概明白了九分，暗道对于谢怀安这位老友，他总算是有个交代了。
“我睡了几日？”谢儒放下药碗，用沙哑的嗓子开口询问，同时四处张望了一番，这里她并不熟悉。
“我们已经到了汾阳两河，你睡了足有四日。”付博宽叹气一声，瞧着这孩子的模样有些心疼。
“四日了......”谢儒嘴中嗫嚅一句，回忆起昏迷之前的事情，本就苍白的脸色又添了几分白意。
付博宽见状开口道：“你能醒来这是好事，从前的事情你约莫也看透了。卿卿，我作为你的叔父能教导你一回实是幸事，但你这孩子太过执拗，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。若非一番刻骨感悟，恐你以后的道路会更加艰难。”
“谢谢叔父，卿卿明白。我虽仍旧迷惘，不知未来的路应该，但以前......是我做错了。”谢儒垂下脑袋，她心中十分感激付博宽的教诲，这一年来她经历太多，以至于有些恍如隔世。
付博宽没料到她认错认的如此直白，毕竟大部分的人在知道自己错了以后会愧疚但很难宣之于口。他沉默一阵后缓缓启唇，语气慈爱沉稳。
“这也不能全怪你，谢家立世六百年，受人赞誉称颂，对大启的忠诚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，无法改变，这既是荣耀也是枷锁。卿卿，你父亲是第一个挣脱这束缚的人，他不在乎那些形式与名声，他在乎的是真正的忠。他的勇敢与执着让我佩服，除了温老，他是这世上我付博宽第二个由衷钦佩的人。”
“你从小生于谢家长于谢家，耳渎目染下自然成为了一个完完整整的谢家人。有些东西本无可避免，但你父亲既然自己看透了，他便希望自己的子女也能够清醒一些。卿卿，你是谢家小辈里难得的聪明人，甚至比你兄长尤甚。你父亲是不希望有一日你再做下错事。”
谢儒听了这番话羞愧的低下了头。她做错了，没有哪一刻让她比现在更清楚这个事实。
谢家六百年一代一代人积累的忠义让她成长为一个将大启，将皇室放在首位的谢家人，但同时也给予了她束缚，让她看不清这事实与真相。
信仰的建立需要日积月累，但信仰的坍塌却只需要一瞬。谢儒明白，她如今丢失的并非内心深处真正的坚持，只不过她需要自己动手剥开一些鲜血淋漓的外壳。
付博宽见状道：“也罢，既如此也算是有所收获。此番来汾阳算是叔父带你的最后一程了，接下来的路是对是错就全靠你自己了。”
他说完这番话后又叮嘱她几句便起身离开，如今他为西陵军师，所有军务全部压在头上忙的几乎脚不沾地。但付博宽万万没有想到，谢儒以后选择的道路是一条荆棘坎坷，饱受争议又为世人所不容的道路。
而这条路，谢儒走的很艰难，也很孤独。
自这一刻起，从前的谢儒不在了。
付博宽走后不久，她随意吃了两口那小兵端上来饭菜，方有思绪考虑目前的现状。方才付博宽已经告诉她，眼下他们所处之地乃是汾阳两河的一座城池，名叫牧野。但其余的他并未多说，只嘱咐她再好生修养两日。
谢儒的性子无法令自己安生休息，她明白这汾阳是自己最后成长的地方，就像过去这一年来付博宽带她去过的其余地方一样。只不过这一次她要面对的是更多人的命运，更残酷的生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