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与地连在一起无遮无掩,全是一片灰白的颜色。狂风呼啸,挟来阵阵雪片割在裴思和的脸上,迷乱了她的眼睛。

    她没想到,银州,竟是这般光景。荒凉,死寂,冰寒入骨。

    银州,她也曾想象过的。只不过在她梦里,那地方纯白洁净,洒满月光,令人无限憧憬。

    她自幼就听人们说起,在姜国的北方,极北之地,便是银州。上古时期,那里终年雨雪不断,日久天长,冲刷出一片沃野千里的雪原。每到天朗气清,无尘清夜,缕缕月色洒将下来,整片雪原便犹如天神隐匿在人间的乐园突然显现,银色皎洁,如梦似幻。

    可如今所见,如若举头三尺当真有神明存在,断不会来此受罪。无边旷野,漫天风雪,百里兽踪绝,千里无人烟,只能是恶鬼栖身的地方。凡人来此,不被生吞活剥,殊非易事。

    她的脚已经麻木了,风扑到脸上,除了会止不住地流泪,已经没有其他的感觉。她伸出爪子般僵劲的手,将思齐身上的棉衣用力掖了掖,弟弟已经睡着了。

    他的脸还是那么红扑扑的,只不过现在,是被冻红的。他一直想来银州,想来银州看那和大狗一般大的芒兔,想来银州坐大车滑冰,想吃沙子枣,还想去那个连名字都说不对的云影谷听风。她向他许诺过他们一定会去的,可现在来了银州的地界,她却不确定了,他们,还能活着走出这山谷吗?

    深入银州腹地已有月余,他们本该在十日后抵达他们被流放的目的地,却不想遭遇了悍匪。一起被劫的当地人告诉她,这伙匪徒是银州众多匪派中的一支,名唤雪彪,杀人如麻,嗜财如命,是最狠辣的。不消他说她已明白了,但看那满地的陈尸,都是她裴家的家仆。她知道,她和她所剩无几的家人,前路注定堪虞。

    天色将明,她尚在担忧新一天的逼问和杀劫,一个大汉已径直朝她走来了。他腰间的短刀被雪色映着,很亮,直射入她的眼。

    “你要是再给我一袋黄金,我就把你放了,不让他们知道。”那人说着蹩脚的汉话,大得仿佛臃肿的脑袋冲匪徒所在的帐篷一点,想装出些神秘的样子却只显得愚笨而鬼祟。

    “我们真的没有黄金了,箱笼你们都翻遍了不是吗?”从家中带出的钱资确乎已经没了,一干二净得甚至让人连个谎话都编不出。

    “扯谎!”那大汉揪住她的领子直接把她从当地提了起来,“你们这些上都人,满嘴鬼话,一点不能信。”他双手提起裴思和的肩膀上下死命摇着,像是要从油瓶里倒出最后一滴油来。

    裴思和被晃得头昏眼花,脖子上的玉佩没有捂好,从衣间露出一点亮色。

    “好你个鬼货!”那大汉说着用力一扯,将玉佩从她脖颈上硬生生拽了去,一把放开把她扔在了雪地里。

    冰冻的大地不比岩石软,她冻僵的身体撞上去就像鸡蛋壳碰在石头上。脖颈被那丝线割得生疼,似乎在流血。可她顾不上在意这些,玉佩是爹爹留给他们的,四个儿女,每人一个,只要是不死,她就必须拿回来。

    “还给我!那玉佩只是普通的白玉,不值钱的。”

    那大汉站在一旁摩挲着新得来的宝物,对她的话充耳不闻,眼皮都没抬一下,一脚就把她踹开了。

    那一脚凶猛且精准,一击揣在了她的心窝上,气血上涌,她一口鲜血喷在雪地上。白雪红血,分外鲜明,令人心惊,可转瞬即被扬起的雪沙掩盖,虚幻黯淡,看不分明了。

    “还给我吧……”裴思和咳着,近乎恳求。

    思祥从不安的睡梦中突然惊醒,看到妹妹弱小的身影跪在地上,而旁边一个大汉手捧她的玉佩正呵呵笑着。火光跳跃抖动,思和下巴上的一团黑影却始终挂着,随她动作起伏。细看之下,竟是一滩黑红色的血粘在嘴边,已经凝固了。

    “思和?”裴思祥拖着自己半残的一条腿向妹妹走去,“思和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那大汉见他走来,伸出手就要拽他的脖颈,却被他一个转身躲过了。闪身之际他从那大汉腰间抽出短刀,待他再扑向自己时用尽全身气力刺向了他的心脏,短刀刃利,划破层层皮衣直冲向血肉,却突然像被什么东西阻住了。裴思祥双手再向前推,仍是一滞,这僻远蛮匪,竟有软甲护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