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不二话,毕竟是两个男人逛超市,又不是姐妹淘,马仙洪那看样子就不像能和别人家常八卦,自相识起就是如此,至于王也自己,也不是非得说些什么才行,他们买起东西来步调一致,都是穷逼,却都不怎么计算价格,一个想要的东西,往推车里丢前拿到另一个眼前看一眼,就算是过目——另一个点头,这倒是火速。

    不消多时转到收银台,过去日常用品,也不计较是谁需要,买了就买了,放在公共区,要是食材这种采购频繁、开销大的,默认就是你一次我一次。这回由于自己这边添了多一张嘴,而且,说的请客也未能成行,王也就自觉排到前面结账。他在刷二维码,马仙洪就先钻了出去靠在台边看手机,王也瞥了眼,在跟他姐报备,顺口就道:“不用急吧,装得乱七八糟的,你也直接往外提?”

    马仙洪轻巧回了句知道,解释是“我姐问我。”王也就说你倒乖,我怎么摊不上这么听话的弟弟?他没安好心,对熟识的友人,马仙洪倒听得出这是调侃的语气,哼了一声回怼:你弟也乖,他不会盘查你行程。直挺挺的也阴阳怪气。他不会知道王也被他一句整得有点凝噎,酸爽地咧了咧嘴心说那也未必,他就是会悄悄的罢了,面上却输人不输阵地点头笑道,就是很乖,你羡慕吧?好像很得意。

    来回间,马仙洪早已收起手机,他平时就是个行动派,手脚快,等王也抬头,才见塞得鼓囊囊的两个购物袋都被他提走了,便快走了几步赶上去:“干嘛这就生气啦,你是真的小孩要姐姐哄?”

    马仙洪又说:“哼。”听王也懒声懒调的,就知他这句也是顺嘴。谁生气了?他也没真的以为他生气。傻子才解释,马仙洪不上他这个当,横眉毛立眼睛地不接嘴,不过也不废话,由着王也把其中一只口袋从他手里拎过去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我的日子就轻巧啊,唉,我这边那个啊……”就听王也长叹口气,信步间,走出五米,却没等到下句,马仙洪正要觉得诧异,半扭了头,他又接到,“楚岚他,最盼着他出生的可能就是我了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马仙洪这时转过来了看见了王也,见他朝向这侧的半张脸,眼角含笑,嘴角也含笑,向上微抬着头,将视线投往高处,进入不错的回忆里的表情。马仙洪第一个反应是,你难道很想要个弟弟?实际也这么问了出来。不过他觉得不这么单纯,或因为王也的语气或是他的表情,不是美好、温馨、儿时的回忆而已吗?说起来却有点忧郁。

    “还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呢。”王也摇了摇头,笑容淡了点,“我只是想妈妈能再有个小孩,和现在父亲的,听说这样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,他们说有了孩子的男女,不会轻易分开。”

    “谁跟你说的?”忽皱起眉,马仙洪发现了问题,要这么说,王也的父母就是分开了的,他们亲兄弟二人,姓却不同,事情就明摆着,虽说他也不太清楚内情,可是谁会对那么小的孩子灌输这种思想,让他支持自家妈要弟妹,然后呢?疼爱弟妹?“缺德。”马仙洪有话就直说,“你亲生父母是离婚的吧?你那一个爹还在世,是这样吗?”

    王也无言。

    他其实没想到马仙洪直接这么想,这么尖锐。那么久远的事件,细节回忆不清了,可他觉得是自己这么想的。

    妈妈再婚那年他已经懂一点事,反正就知道让他管叫爹的男人,他们以后都得仰仗他。他已经是爸爸的孩子,就不能再是那个人的孩子,他不会天然就喜爱自己,所以自己得乖巧一点,那个人看自己顺眼了,也就会对妈妈好一点。巴望弟弟妹妹早点出生八成也是这个逻辑。当时那种充满责任感的心态,也许还有始终不安定的心情,说实话想起来全是模模糊糊了,除了这点记忆犹新。张楚岚是在他最强烈最殷切的期待中降生到这世上的,他努力扒着病床踮着脚尖,勉强把双眼升到床铺以上,看那个皱巴巴的宝宝。他那么小,却能给他和妈妈一个家。是一个小小的宝贵的生命。他就是那样第一次感受到生命本身就具有的重大意义。

    “你误会了,我想了一下,还是觉得肯定不是。我继父那人心思都在生意经上——除了还有点好色,别的歪门不会搞,他也犯不着。我亲爸教过我。这还得从我妈说起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说还得挺长时间了?”

    对马仙洪不怎么有所谓的口气,王也笑笑。他们交谈的氛围很轻松,宛如都觉得话题没什么大不了,而他觉得这很不赖。马仙洪是想听的,他的意图从行动体现出来,出了门,出口通道外是一条露天的美食街,灯火阑珊,可因在饭点过后宵夜之前,不是红火的钟点,人流比较的稀少,找了个街边花坛,两人把东西放下,那意思就是让王也好生说道说道,马仙洪承担起整理的任务,独力把袋子都揽过去,仰望夜空,王也就老实坐下,手掌撑在身后花坛中的草地,将身子半仰,让夜风拂过两鬓,感觉还挺舒服。

    “我妈很年轻就跟着我爸,”他就说到,“为此和家里都断了关系。她书没读完,没什么立身的倚仗,就是抛开学历谈别的,生存能力也很不强。我爸要离婚时,她就六神无主,我爸还嘱咐她要带孩子再找个可靠的,又嘱咐她什么样的可靠,她也只是哭。她不是不坚强……”

    王也停了会儿,手指绕着草叶子玩草根,自己边说,也边思念起母亲。妈妈那个人容易让认识她的都有误解,可他一直认为她不是那种一味柔弱的菟丝花。她当时无暇他顾,一定也不是为自己哭,而是为爸爸。他妈一定很爱很爱他爸,到后头,可是也把自己再嫁出去,也给他找了个很踏实想过日子的爹。妈妈一定也为他打算过,扯证后,收拾心情,王也没见过她再哭,和爸爸有关的事,也再没听提起过。妈妈让他知道一种不可思议的女性,绵脾气又决绝,禀赋弱又柔韧,他很喜欢她,突然很想她。

    “不是不坚强?”

    “就很多事也做到了,只不过没主见,是一个缺点。”王也说下去,“爸爸看着也没了主意,这时看到我还在旁边,就调转来冲着我说,妈妈以后就要靠我照看了。不过嗨,也就是一说,还能真指望我?做父母的不能被小学鸡一般大的子女看见这么失控的现场吧?就是个缓颊,说说就过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爸为什么要离婚?”听了这说辞都会发现是漏了点什么,不过一般人还掂量一下,马仙洪就硬问。

    王也答得也很快:“他犯了点事要到监狱里蹲着,九十年代的经济犯。”

    马仙洪就点头:“那是不能连累母子。”对这个爹的印象好了点,“他对你们还算有感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