讲定价钱的两人一拍即合,由裴思和出面,不仅为那小姑娘赎了身,还除了她的奴籍,兄妹俩从此得以与母亲团聚在一起,过上了平平淡淡的幸福生活。

    原来,这小胖子名叫徐恬,妹妹叫徐果,两人本是西平路上徐家酒肆的一双儿女。当年,徐父研酿酒之术,徐母当垆沽酒,一儿一女绕膝玩乐,羡煞旁人。

    然而好景不长,有烽三年,朝廷为争得与邻国七疑交界处的影川平原,出兵影南。原以为在虎将唐护的率领下可以速战速决,然而士兵初入影地,便为当地迷乱的天气所扰,竟接连病倒,影川久攻不下,战事陷入了胶着状态。众大臣纷纷规劝皇帝,影州僻远,其民与俗又与内地相隔绝,如今臣服于姜国已属不易,又何必为了一块毫无价值的土地而大兴兵戈呢?还是尽早偃旗息鼓,让军士们班师回朝吧。

    皇帝却不知吃了什么迷魂药,丝毫不为众人劝谏所动,还发下话来一定要在三个月之内拿下影川,否则,惟猛虎大将军唐护是问。这位平素高高在上的帝王甚至不惜到城门楼上演说了一番,号召姜国的大好男儿们珍惜青春年华,为国前驱,建功立业。

    最后,无数为帝王的激情所点燃斗志的少年和不得不应征入伍的中年人,一齐雄心勃勃地踏上了那条归途渺茫的死路。在无数白骨的堆砌下,五个月后,影关打通,影川收入囊下。

    然而,在震天的哭喊声笼罩着的西平路上,那家小小的酒肆终究没有等来那个伟岸的身影。孤儿寡母,徐家的境况不多久便急转直下。徐母貌美,被流氓宵小欺辱还不算,不多久,街坊中流言四起,越来越多的妇女经过酒肆冲着门内指指点点,可进店来沽酒的人却越来越少。徐家母子三人靠着微薄的收入努力支撑着生活。

    直到有一天,夜半三更,在店后的卧房中熟睡的徐恬突然被几声脆亮的瓦片破碎声惊醒,他起身跑到店内,发现母亲竟躺倒在地,环顾四周,店内的酒缸酒罐全都被打碎了,清冽的酒水从残破的缸体中汩汩往外流着,早已洒了一地。

    年幼的徐恬吓坏了,他使劲推搡母亲的身体,高声叫喊,好不容易才唤起了母亲。可就在此时,房间的一角突然窜起一人高的火苗,顺着地上酒水的走势,火舌像巨蛇狂舞似的将母子两人团团围住。瘦弱的徐恬搀扶着母亲艰难地逃出店铺之后,才想起妹妹此时还睡在店后的屋中。来不及喊人救火,徐恬径直奔向了旁边的巷子,绕过前面熊熊燃烧的酒肆,看到眼前的卧房并无大碍,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。然而进入房间之后,四处搜寻却看不到妹妹的踪迹。忧急的徐恬想要冲进前面的铺子,却被闻声赶来救火的街坊给拉住了。

    一夜过后,曾经红红火火的徐家酒肆如今空余一地断壁残垣,只有焦黑的木桩还徐徐向外吐着缕缕黑烟。短短几个月的时间,徐恬所经历的一切仿佛从云端跌入深谷,原本温馨富足的生活一去不返,亲人接连逝去,好好的一个家分崩离析。

    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,就算有,也不会绝到像徐母这般天纵商才的人头上。在徐恬最是绝望悲观的时候,徐母把自己家传的季簪交到了徐恬的手上。季簪乃是用季玉做成的簪子,取季良山上最是通透无瑕的季玉,由技艺精湛的琅人一道道工序雕刻琢磨,方能制成。季玉本已是稀品,做工精致的季簪更是不可得。所以,尽管徐母家传的季簪算不得上上之品,但光是那季玉的材料,就足够母子二人重整旗鼓的了。

    没有找到果果尸首的母子两人,草草收拾之后,当天下午就离开了那片伤心之地。在城南,母子俩租了一间茅草屋用以居住。在茅屋北边不远处的树林中,他们为徐父和果果分别立了衣冠冢。在坟前,徐母告诉徐恬,那簪子换的钱,要拿来开香铺。

    “为何?”徐恬不解。

    “从这彭都放眼天下,除了赌徒和酒鬼,还属女人的钱最好赚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们家的酒呢?父亲花了那么多年酿出来的酒难道我们就放弃了吗?”

    “傻儿子,你以为是谁烧了我们的店?吕记酒铺在彭都一家独大已非一日,你父亲酿出的桃仙醉太受欢迎,早就引起他们的嫉恨了。”徐母笃定地回答。

    徐恬双拳紧握,他知道,要想报仇雪恨,重振家声,唯有努力赚钱这一条路。在这世上,在这等级森严的姜国,银钱确乎不是无所不能,但银钱,就算做不了万千门槛的通行证,也必是行万事的敲门砖。

    少时能够孤身一人从琅崖闯荡到彭都的徐母果然眼光毒辣,这世上最不能让钱乖乖揣在兜里的人,非那些眼睛里看馋了好物的富家子莫属。一旦他们看中了什么好东西,吊他们个两三天,没有多少人不会惦记在心上的。

    就这样,靠着徐母的果决和徐恬敏感的心思,徐家香铺、徐家衣铺、徐家花鸟铺一家家开了起来。正是在徐家产业日渐壮大的过程中,徐恬遇到了当年被纵火者带走、出卖为奴的果果。

    辗转多地,果果当时的主家算得上是十分和善的一家人,他们答应徐恬,可以放果果归家,给她自由,只是要除奴籍的话花费要高些。徐恬没有二话就应下了,但当他还在周转钱资的时候,却从旁人口中听说那家主人犯事,已被发配影南了,家中的佣人四处遣散,至于奴婢,全被官府重新发卖了。

    这一消息对徐恬来讲不啻当头棒喝,他唯一觉得安慰的是,幸亏自己没有将此事告知母亲,不然又是空欢喜一场。

    不肯放弃希望的徐恬几年来四处打听,终于得知果果当年是进了翰林学士裴长空的府上。裴大夫的名号徐恬素来也是有所耳闻的,人人都说他谦和有风度,雅望非常。徐恬在暗自庆幸中登门拜访,却没想到这裴府的管家婆子倒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,多少次都让他吃了闭门羹。

    走投无路的徐恬不得已出此下策想要带果果偷溜出府,不成想却在这关口遇上了裴思和。两人的相遇不仅让徐果一朝恢复自由身,还顺便给裴府除了个败坏门风的恶婆子,更开启了一段将影响二人一生的伟大情谊。